見義勇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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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義勇為
女子單獨出門一趟不容易，尤其是阿初這種閨閣姑娘，出門需要提前征得父母長輩同意，一般還要有回帖確認目的地有人接待，然後安排好馬車和護衛等。這些流程已經是在京城這種治安比較良好的地方，有所簡化了。
窩在後院休息了兩天，阿初精神飽滿地在小弟羨慕的目光中帶著她家的四個護院，揮揮手踏上去大正寺的馬車。
大齊崇尚佛理，京城一帶以大正寺名聲最盛，信眾最多最虔誠。大正寺位於京城西面，坐落在綿延不斷的山嶺之間，經過歷朝發展形成了盤踞一個山頭的盛大廟宇，大門前百步梯順勢而上。寺的後方還有一淵天池，靈氣十足。天氣好的時候，能從皇城最高的閣樓，穿過一片茂密的梅林，窺探到紅色的琉璃瓦。
每逢大齊的慶典，大正寺方丈都會親手敲響寺中傳承數百年的大鐘。鐘聲響徹整個京城，肅穆而莊重。
時間尚早，天還沒那麽熱，盡管不是初一十五這些日子，路上亦間或有前往大正寺上香祈福的人。
阿初不是特別有信仰的人，這次前去也不是為了上香，不趕路的情況下她就權當郊游了。
馬車在小路上優哉游哉地慢行，路過一些農家小店還停下來買些零嘴。太過散漫的結果是，將近午時她們還沒到達平時只要一個時辰路程的大正寺。
日頭已盛，路上已沒什麽人了，她們才進入了必經的梅林。
“姑娘，仁叔說好像有點不對勁。”素秋撩開簾子，回頭朝阿初道。
還咬著米糕的阿初微微一怔，譚紹仁是她家護院的領隊，以前是走鏢的，後來卷入命案差點成了替罪羔羊。剛好碰上雲易上任翻案還他清白，鏢局早已解散，他便索性被雲易聘用。
譚紹仁對危機頗為敏銳，這些年也深得雲家上下信任。阿初掀起馬車邊的窗簾子，外面沒看到其他路人，除了馬蹄聲就是一些鳥雀的聲響。
阿初示意譚紹仁停下，當馬蹄聲不再，樹林茂密顯得有點陰森。忽然，譚紹仁耳朵一動，臉色驟變，“大姑娘，不遠處有打鬥聲。”
素秋下意識靠到阿初身邊，阿初看了她一眼，平穩地道，“既然這樣，我們躲一躲，從那邊繞過去吧。”她指著相反的方向。
譚紹仁嚴肅的面容浮現一絲笑意，點點頭，然後揮手讓馬車往另一邊而去。
“素秋，你不用黏著我，沒事的。”見自家丫鬟有點太過緊張，阿初不由得安慰道。
然而上天仿佛要打她臉似的，話音還沒落，伴隨著譚紹仁的暴喝，一團黑色的東西直往馬車門口襲來，沖力之大甚至把馬車的門框都撞出了木屑。
“姑娘小心！”素秋反應極快地護著阿初。
啪的一下，一只帶血的手將將從黑色的袍擺摸索著伸出來，阿初兩人臉色大變，反應極快地一起曲腿，用力一踹。袍擺還沒被扯下來，黑色的一團幹脆地被踢翻，已跳到馬車趕車位置的譚紹仁及時旋腿補了一腳。
“啊！”那團東西側翻在馬車邊，竟是一個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狠厲地盯著她們。
沒等他爬起來，兩道身影極快地從樹林中竄出，銀光驟閃，鋒利的劍刃已橫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等阿初兩人走下馬車，從譚紹仁身後探出頭望過去，那邊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只見一名玄衣男子利落地壓著黑衣人，另一個背對著她們的男子一身緋色官服。
“公子，人已控制住了，他牙口間果然藏了毒藥。”玄衣男子沈穩中帶著英氣，硬挺的五官給人兇狠之相。
官服男子身形高挑，從阿初的角度看不到正臉，發上有點不均勻的白色粉末。男子伸出手，摸索著找到黑衣人的下巴，手指微動，喀嚓一下，黑衣人臉色大變，牙臼已被卸。
譚紹仁臉色一沈，下意識握著腰間的佩刀。阿初雖然也嚇了一跳，但卻沒有感覺到危險。像是註意到他們的存在，玄衣男子說了點啥，官服男子回頭。男子雙目緊閉，上半張臉及頭發上都被撒了白色的粉末，但也看得出他輪廓十分俊秀，劍眉飛揚卻沒有淩厲之感，五官有種恰到好處的漂亮。
玄衣男子掏出掛在腰間的水囊，遞給他。
“誒，”阿初忍不住提了音量朝那邊道，“那個可能是堊灰，遇水會灼傷眼睛的。”
堊灰，即生石灰，遇水會散發大量的熱。
兩人一楞，官服男子轉過身，阿初才看到他以手擋了水囊，可見他也是知道的。
好吧，她多管閑事了。阿初摸摸鼻子，縮回譚紹仁身後。
“多謝姑娘提醒。”男子眼看不見，但表情溫和，語氣也不緊不慢的舒適。
沖著他的好態度和那身跟她爹差不多的官服，阿初大方地贈送一罐她方才從路邊小店買的純正芝麻油。然後，她就帶著素秋回馬車裏了。
譚紹仁跟對方交談幾句，便重新驅馬車起行。經過這個插曲，阿初也沒有了游玩的心，返回官道直奔大正寺而去了。
她們離開不久後，男子以油清洗臉面，再以清水拭擦，總算洗去因一時大意被撒了一頭臉的堊灰粉末，雙眼也不再受制。等他適應了目前光線時，他們的人也趕到了。
“公子。”幾個玄衣男子抱拳施禮。
男子擡頭，俊秀的臉龐沒有多餘的表情，烏黑深邃的眼眸略帶冷峻，整個人氣息清冷，眉目彎然的溫潤很好地弱化了五官天生的冷意，“你們怎麽也來了？”
“郡主今日去大正寺上香，方才碰到黃護衛，得知公子有事，便讓屬下們跟過來。”為首的人恭敬地道。
“胡鬧。”男子眉輕蹙，威嚴盡露，馬上下令讓他們盡快歸位。等幾人領命離開，才看向已處理完現場的人，“墨青，方才的是何人？”
“公子，方才是新任鴻臚卿雲易雲大人家眷，是要去大正寺上香祈福，剛好路過。”玄衣男子回道，“這香油也是路邊買的。說是大正寺的三條大師甚喜這家的香油。”
“雲家麽……”男子若有所思地沈吟一下，纖長皙白的手指湊到鼻端聞了聞，微微一笑，“確實不錯，你回去路上多買幾罐。”
“昂？”墨青有點訝異，怎麽忽然就說到買油了呢？
阿初一行人進入大正寺後，便有小僧人上前告知三條大師正在法堂講經，一時半刻還沒能結束，但他早已準備好客室可以先去休息。阿初笑著謝過，爽快地送上劉氏特意準備的百兩香油錢，安排好護院們便在僧人的帶領下往正殿而去。
正殿的香客眾多，不少小姑娘隨著長輩前來祈福，也有年輕的男子搖著折扇來參觀。越往寺內後方，人便慢慢變少，等過了天王殿，已經沒什麽香客游覽了。
碑林外的八角亭臺中，幾名書生正談天闊論，詩詞歌賦討論過後，話題不知道由誰開始轉到了京中最近聞名的青樓頭牌身上。
“春涓樓的紅玉姑娘膚若凝脂氣若幽蘭，嫵媚無骨入艷三分，端的是京中絕代佳人。而最難能可貴的，是她那一手琵琶。只聽一次，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小生不才，有幸曾得佳人琴音相伴，確實名不虛傳。”一名白衣書生搖晃著腦袋，一臉回味無窮，引得旁人羨慕。
“哼，”在一眾附和聲中，一身藍色長袍腰間系著玉佩掛飾的男子冷哼道，“青樓女子艷俗無知，出身低賤，有何值得讚頌。”
白衣男子笑容一僵，眼底掠過惱意，卻也應道，“確實，梁兄在京中見過那麽多高門美人，定然是看不上紅玉姑娘。”
“說起來，長安城內要說琵琶就不得不說淑寧長公主所出的舜華郡主，據說她的一曲曾在國宴上讓陛下都讚嘆不已，稱為天籟。”另一名綠袍書生見氣氛有點僵，隨口說道。
“在下曾有幸於宴會上聽過，那音律確實讓人難忘。”藍衣男子也軟了口氣，“何止琴音不錯，舜華郡主最讓人難忘的，是她的容貌，艷而不妖，媚而不俗。”
“非也非也，”有人搖了搖手中的折扇，“要說著容貌，還是秦家的二姑娘，淡掃峨眉眼含春，美若天仙，不遜其姐秦貴妃。舜華郡主美則美矣，性子卻極為高傲，恐難馴服。”
藍衣男子輕蔑一笑，“不過區區一個女子，要是讓本少爺碰上……”
“碰上了，你也奈何不了她啊，那可是郡主。”
“那又如何，外姓女而已，郡主都是看在淑寧長公主的面子上才封的。而且，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最近春涓樓有一種新藥，叫烈女春。”滿意地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綠衣男子嘿嘿一笑，“據說有了這個，再怎樣三貞九烈的女子，都會變得熱情如火……”
意猶未盡的話語平添幾分暧昧，幾個知情的人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
因著附近已沒香客的蹤跡，他們談話的音量沒有降低，悉數傳到了轉角幾人的耳邊。帶路的小僧人臉紅耳赤地低著頭，無措地站在原地。
要去的客堂在藏經閣前方，走過去就必須經過亭臺，小僧人也不曾料到那些觀賞碑文的書生們會談論這種話題。
阿初對於這種被迫聽壁腳的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表情不變地撇過頭，盈盈大眼盡是鄙夷。女人，是男人永恒的話題之一，但別看這些男子說得煞有其事，實際上他們談論的美人是他們此生都無法高攀的。這些言語的冒犯，不過是卑劣小人懦弱的臆想罷了。
就在他們越說越離譜的時候，一道冷冷的嗓音直接地打破他們的熱烈討論。
“本郡主竟不知道大正寺內有這種大膽狂徒，敢對皇家女眷評頭論足。”
討論聲戛然而止，阿初好奇地探身望過去，只見少女一身淡綠色的長裙，容貌精致絕倫，膚光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泉，泛著寒光，舉手投足帶著逼人氣勢。
“舜，舜華郡主？”藍衣男子臉色大變，脫口道。幾個有份說三道四的書生臉上一僵，紛紛半垂著頭，不自然地退後半步，不敢再說什麽。
舜華沒有理會他們，帶著丫鬟目不斜視地緩步走過，仿佛他們根本不存在。倒是她身後的丫鬟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不屑，眼神中透露中對他們這群癩蛤蟆的鄙視。
“不，不過就是個女人……”藍衣男子在其他人嫌棄的目光中惱羞成怒，硬著聲道。
小僧人生怕他們再說什麽難聽的話，連忙打著禪號率先走下長廊。眾人均覺不是滋味，見有人過來，連忙四散而去。
“這氣勢真懾人。”阿初眼帶崇拜，她自己外表生得軟糯，無論再怎麽兇狠也撐不出這等氣勢，因此阿初十分羨慕和膜拜這種能以氣場震懾他人把控場面的女性。
摸摸下巴，她決定把這個不滿十八的姑娘列入她的女神名單。
“這要是出道，定能掀起一股禦姐風潮。”無數小女生在後面狂喊老公的那種。
“姑娘，這些人嘴巴真壞。”素秋一臉嫌棄，跟在阿初身後小聲道。
“品性也一般，若是這些人能把心思放讀書上，何愁今年秋闈榜上無名？”阿初對這種只會嘴上侮辱女性的人毫無好感，屬於聽到都想套麻袋抽一頓的討厭。
“雲施主，這邊過去就是客堂，小僧就送到這裏了。”小僧人朝阿初念了句阿彌陀佛，行了一禮後便離去了。
“姑娘，你去哪？客堂在那邊呢。”素秋見自家姑娘等小僧人走後就往另一邊去，疑惑地問道。
“我去搞點見禮。”阿初頭也不回地道，回京之後整整個把月都沒來找他，肯定要被罵的，她決定自救一下。
素秋大為不解，夫人不是已經準備了給大師的見禮了嗎？整整百兩的香油錢呢。不解歸不解，素秋從來不會逆她家姑娘的意，連忙跟了上去。
“姑娘，你的見禮就是這個啊？”素秋有點無語地看她的姑娘在藏經閣後面的惜花園裏挑挑揀揀後選了一朵盛開的芍藥，折下放入寬袖。“這也太……”
敷衍了吧。
阿初挑眉笑了笑，一副很滿意的樣子，“沒事，大師四大皆空，不會在意的。”
那你還挑這麽久……素秋嘴角一抽，決定跟隨她家姑娘，“姑娘說的都對。”
看著這麽配合的素秋，阿初忍不住展顏朗笑出聲，俏若三春之桃。
“誒，姑娘，那不是方才那個人嗎？他怎麽朝禪房那邊去了？”素秋忽然指著不遠處的身影，驚訝地道。
禪房在藏經閣左邊區域，是大正寺修禪人居住之所。由於大正寺的信眾有不少權貴，甚至皇親國戚，故而前任住持特地在禪房劃了了一排廂房專門接待貴客，供貴人休憩或者暫住。
阿初遠遠看過去，只見一道綠色身影鬼鬼祟祟地繞過藏經閣前面的戒臺往禪房而去。阿初記得剛才瞄了一眼，是那個說自己有烈女春的人。沒等她說話，又有一道藍色的身影輕手輕腳地跟了過去。
“搞什麽呀……這一個個的，那邊有什麽彩頭嗎？”素秋納悶，“咦，那好像就是之前談論郡主的人。”
作為八卦小能手，素秋很擅長認人的特征，雖不至於過目不忘，也極少有疏漏。
阿初皺著眉想了想，“剛才舜華郡主好像也是往禪房走吧。”
好像還還沒帶護衛。阿初摸著下巴，開始有點不好的預感。
光天化日之下，應該不會有什麽大事吧……可是，舜華郡主身邊好像就只帶了一個丫鬟……
多管閑事不好，但如果因為她毫不作為讓那個精貴的美人兒出什麽事，她也難以安心。幸好法堂離這裏不遠，阿初趕緊讓素秋去找人，自己則提起裙擺往禪房跑過去。
才堪堪跑進禪房，就聽到一聲尖叫，隨後一陣噗通的聲響。阿初當機立斷地往禪房邊的放生池跑去。遠遠就看到藍衣男子也朝著放生池跑去，而池中一抹綠色在掙紮。
驚怒狂襲心頭，阿初發狠拿出小時候惹禍逃跑的勁頭，硬是追上了前方的人，使勁把人推倒一邊，想也不想地跳進放生池。
“郡主！”慌張的丫鬟從禪房急促地爬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到池邊。阿初已勾著舜華游至池邊，眼尖地看到藍衣男子想逃，阿初趕緊喊道，“抓住他！”
一邊的藍衣男子掙紮著爬起來，看到池裏的兩個姑娘，咬牙狠一狠心就要往裏跳。還沒跑出一步，一道灰影從天而降攔在他身前。
“阿彌陀佛。”僧人一身灰色衣袍，手中掛著一串褐色的檀木佛珠，秀氣清俊的面容沒有一絲表情，眉目透著和善，眼神卻平靜無波，註視之下竟讓人感到一絲冰寒。
藍衣男子雙腿一軟，直挺挺地跪在他身前，被後面趕過來的僧人抓住肩膀。
“姑娘，”素秋疾步跑過來，手裏拿著不知從哪裏找來的灰袍，直接蓋在水裏的阿初頭上，掩去兩人的身姿。“你沒事吧？”
“郡主……”公主府的丫鬟心急如焚地看著臉色潮紅的舜華，顫抖著手接過素秋遞過來的衣袍，“怎麽辦……”
舜華睜開瑩潤美目，紅唇微動，啞聲狠聲道，“喚人。”
丫鬟見她清醒，心頭微松，不敢耽擱地從懷裏拿出一管信號彈，正準備朝天發射，卻被一只掛著佛珠的大手攔下。
“施主，”僧人嗓音清冷，毫無波瀾，語調卻讓人瞬間冷靜，“講經剛完，如今外面香客不少，恐引來無關之人。施主不若先到禪房修整片刻，貧僧自會把人帶過來。”
“這……”丫鬟已犯下大錯，不敢再大意，看向披著衣袍還在水裏，半靠著阿初的舜華。
舜華壓下翻湧的熱浪，咬牙點了點頭。在丫鬟和素秋的攙扶掩護下，狼狽地爬上岸，走進禪房。兩名武僧拖著一個已然昏迷的人從禪房出來，那人綠色的衣袍翻起覆著臉，只能辨出是個男子。
直到禪房門關上，僧人清冷的眼神微斂，克制地閉了閉眼，頰邊抽動了一下，忍無可忍地蹲在池邊，咬牙切齒地瞪著還在水裏的人，“雲若初，你瘋了嗎？”
猛地，一朵粉色的芍藥直直遞到他鼻端，花朵因被水壓扁而有點殘敗之態，偏偏遞過來的姑娘絲毫不覺，彎彎的眉目藏著碎光，白皙面容上掛著大大的笑容，燦若艷陽，“見禮~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僧人俊秀的面容扭曲著，深呼吸了幾下才忍下一手把這張臉壓進水裏的殘暴沖動，告誡自己這裏是放生池，不能殺生……現場還有別人。
“哈秋！”阿初還在水裏，灰袍飄在水面掩去所有春光，盡管是夏日，但池水泡久了還是有點涼意。一連打了幾個噴嚏，阿初可憐兮兮地擡頭，扁了扁嘴，“三條，我冷。”
三條揮揮手讓守在大門邊的小僧退出去，才伸手把那朵礙眼的芍藥丟開，再把裹著濕重外袍的人拉上岸，“見禮不錯，下次別送了。”
這種見禮只會讓人想把送禮的埋屍在大正寺鐘樓之下，讓她死也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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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單獨出門一趟不容易，尤其是阿初這種閨閣姑娘，出門需要提前征得父母長輩同意，一般還要有回帖確認目的地有人接待，然後安排好馬車和護衛等。這些流程已經是在京城這種治安比較良好的地方，有所簡化了。
窩在後院休息了兩天，阿初精神飽滿地在小弟羨慕的目光中帶著她家的四個護院，揮揮手踏上去大正寺的馬車。
大齊崇尚佛理，京城一帶以大正寺名聲最盛，信眾最多最虔誠。大正寺位於京城西面，坐落在綿延不斷的山嶺之間，經過歷朝發展形成了盤踞一個山頭的盛大廟宇，大門前百步梯順勢而上。寺的後方還有一淵天池，靈氣十足。天氣好的時候，能從皇城最高的閣樓，穿過一片茂密的梅林，窺探到紅色的琉璃瓦。
每逢大齊的慶典，大正寺方丈都會親手敲響寺中傳承數百年的大鐘。鐘聲響徹整個京城，肅穆而莊重。
時間尚早，天還沒那麽熱，盡管不是初一十五這些日子，路上亦間或有前往大正寺上香祈福的人。
阿初不是特別有信仰的人，這次前去也不是為了上香，不趕路的情況下她就權當郊游了。
馬車在小路上優哉游哉地慢行，路過一些農家小店還停下來買些零嘴。太過散漫的結果是，將近午時她們還沒到達平時只要一個時辰路程的大正寺。
日頭已盛，路上已沒什麽人了，她們才進入了必經的梅林。
“姑娘，仁叔說好像有點不對勁。”素秋撩開簾子，回頭朝阿初道。
還咬著米糕的阿初微微一怔，譚紹仁是她家護院的領隊，以前是走鏢的，後來卷入命案差點成了替罪羔羊。剛好碰上雲易上任翻案還他清白，鏢局早已解散，他便索性被雲易聘用。
譚紹仁對危機頗為敏銳，這些年也深得雲家上下信任。阿初掀起馬車邊的窗簾子，外面沒看到其他路人，除了馬蹄聲就是一些鳥雀的聲響。
阿初示意譚紹仁停下，當馬蹄聲不再，樹林茂密顯得有點陰森。忽然，譚紹仁耳朵一動，臉色驟變，“大姑娘，不遠處有打鬥聲。”
素秋下意識靠到阿初身邊，阿初看了她一眼，平穩地道，“既然這樣，我們躲一躲，從那邊繞過去吧。”她指著相反的方向。
譚紹仁嚴肅的面容浮現一絲笑意，點點頭，然後揮手讓馬車往另一邊而去。
“素秋，你不用黏著我，沒事的。”見自家丫鬟有點太過緊張，阿初不由得安慰道。
然而上天仿佛要打她臉似的，話音還沒落，伴隨著譚紹仁的暴喝，一團黑色的東西直往馬車門口襲來，沖力之大甚至把馬車的門框都撞出了木屑。
“姑娘小心！”素秋反應極快地護著阿初。
啪的一下，一只帶血的手將將從黑色的袍擺摸索著伸出來，阿初兩人臉色大變，反應極快地一起曲腿，用力一踹。袍擺還沒被扯下來，黑色的一團幹脆地被踢翻，已跳到馬車趕車位置的譚紹仁及時旋腿補了一腳。
“啊！”那團東西側翻在馬車邊，竟是一個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狠厲地盯著她們。
沒等他爬起來，兩道身影極快地從樹林中竄出，銀光驟閃，鋒利的劍刃已橫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等阿初兩人走下馬車，從譚紹仁身後探出頭望過去，那邊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只見一名玄衣男子利落地壓著黑衣人，另一個背對著她們的男子一身緋色官服。
“公子，人已控制住了，他牙口間果然藏了毒藥。”玄衣男子沈穩中帶著英氣，硬挺的五官給人兇狠之相。
官服男子身形高挑，從阿初的角度看不到正臉，發上有點不均勻的白色粉末。男子伸出手，摸索著找到黑衣人的下巴，手指微動，喀嚓一下，黑衣人臉色大變，牙臼已被卸。
譚紹仁臉色一沈，下意識握著腰間的佩刀。阿初雖然也嚇了一跳，但卻沒有感覺到危險。像是註意到他們的存在，玄衣男子說了點啥，官服男子回頭。男子雙目緊閉，上半張臉及頭發上都被撒了白色的粉末，但也看得出他輪廓十分俊秀，劍眉飛揚卻沒有淩厲之感，五官有種恰到好處的漂亮。
玄衣男子掏出掛在腰間的水囊，遞給他。
“誒，”阿初忍不住提了音量朝那邊道，“那個可能是堊灰，遇水會灼傷眼睛的。”
堊灰，即生石灰，遇水會散發大量的熱。
兩人一楞，官服男子轉過身，阿初才看到他以手擋了水囊，可見他也是知道的。
好吧，她多管閑事了。阿初摸摸鼻子，縮回譚紹仁身後。
“多謝姑娘提醒。”男子眼看不見，但表情溫和，語氣也不緊不慢的舒適。
沖著他的好態度和那身跟她爹差不多的官服，阿初大方地贈送一罐她方才從路邊小店買的純正芝麻油。然後，她就帶著素秋回馬車裏了。
譚紹仁跟對方交談幾句，便重新驅馬車起行。經過這個插曲，阿初也沒有了游玩的心，返回官道直奔大正寺而去了。
她們離開不久後，男子以油清洗臉面，再以清水拭擦，總算洗去因一時大意被撒了一頭臉的堊灰粉末，雙眼也不再受制。等他適應了目前光線時，他們的人也趕到了。
“公子。”幾個玄衣男子抱拳施禮。
男子擡頭，俊秀的臉龐沒有多餘的表情，烏黑深邃的眼眸略帶冷峻，整個人氣息清冷，眉目彎然的溫潤很好地弱化了五官天生的冷意，“你們怎麽也來了？”
“郡主今日去大正寺上香，方才碰到黃護衛，得知公子有事，便讓屬下們跟過來。”為首的人恭敬地道。
“胡鬧。”男子眉輕蹙，威嚴盡露，馬上下令讓他們盡快歸位。等幾人領命離開，才看向已處理完現場的人，“墨青，方才的是何人？”
“公子，方才是新任鴻臚卿雲易雲大人家眷，是要去大正寺上香祈福，剛好路過。”玄衣男子回道，“這香油也是路邊買的。說是大正寺的三條大師甚喜這家的香油。”
“雲家麽……”男子若有所思地沈吟一下，纖長皙白的手指湊到鼻端聞了聞，微微一笑，“確實不錯，你回去路上多買幾罐。”
“昂？”墨青有點訝異，怎麽忽然就說到買油了呢？
阿初一行人進入大正寺後，便有小僧人上前告知三條大師正在法堂講經，一時半刻還沒能結束，但他早已準備好客室可以先去休息。阿初笑著謝過，爽快地送上劉氏特意準備的百兩香油錢，安排好護院們便在僧人的帶領下往正殿而去。
正殿的香客眾多，不少小姑娘隨著長輩前來祈福，也有年輕的男子搖著折扇來參觀。越往寺內後方，人便慢慢變少，等過了天王殿，已經沒什麽香客游覽了。
碑林外的八角亭臺中，幾名書生正談天闊論，詩詞歌賦討論過後，話題不知道由誰開始轉到了京中最近聞名的青樓頭牌身上。
“春涓樓的紅玉姑娘膚若凝脂氣若幽蘭，嫵媚無骨入艷三分，端的是京中絕代佳人。而最難能可貴的，是她那一手琵琶。只聽一次，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小生不才，有幸曾得佳人琴音相伴，確實名不虛傳。”一名白衣書生搖晃著腦袋，一臉回味無窮，引得旁人羨慕。
“哼，”在一眾附和聲中，一身藍色長袍腰間系著玉佩掛飾的男子冷哼道，“青樓女子艷俗無知，出身低賤，有何值得讚頌。”
白衣男子笑容一僵，眼底掠過惱意，卻也應道，“確實，梁兄在京中見過那麽多高門美人，定然是看不上紅玉姑娘。”
“說起來，長安城內要說琵琶就不得不說淑寧長公主所出的舜華郡主，據說她的一曲曾在國宴上讓陛下都讚嘆不已，稱為天籟。”另一名綠袍書生見氣氛有點僵，隨口說道。
“在下曾有幸於宴會上聽過，那音律確實讓人難忘。”藍衣男子也軟了口氣，“何止琴音不錯，舜華郡主最讓人難忘的，是她的容貌，艷而不妖，媚而不俗。”
“非也非也，”有人搖了搖手中的折扇，“要說著容貌，還是秦家的二姑娘，淡掃峨眉眼含春，美若天仙，不遜其姐秦貴妃。舜華郡主美則美矣，性子卻極為高傲，恐難馴服。”
藍衣男子輕蔑一笑，“不過區區一個女子，要是讓本少爺碰上……”
“碰上了，你也奈何不了她啊，那可是郡主。”
“那又如何，外姓女而已，郡主都是看在淑寧長公主的面子上才封的。而且，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最近春涓樓有一種新藥，叫烈女春。”滿意地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綠衣男子嘿嘿一笑，“據說有了這個，再怎樣三貞九烈的女子，都會變得熱情如火……”
意猶未盡的話語平添幾分暧昧，幾個知情的人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
因著附近已沒香客的蹤跡，他們談話的音量沒有降低，悉數傳到了轉角幾人的耳邊。帶路的小僧人臉紅耳赤地低著頭，無措地站在原地。
要去的客堂在藏經閣前方，走過去就必須經過亭臺，小僧人也不曾料到那些觀賞碑文的書生們會談論這種話題。
阿初對於這種被迫聽壁腳的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表情不變地撇過頭，盈盈大眼盡是鄙夷。女人，是男人永恒的話題之一，但別看這些男子說得煞有其事，實際上他們談論的美人是他們此生都無法高攀的。這些言語的冒犯，不過是卑劣小人懦弱的臆想罷了。
就在他們越說越離譜的時候，一道冷冷的嗓音直接地打破他們的熱烈討論。
“本郡主竟不知道大正寺內有這種大膽狂徒，敢對皇家女眷評頭論足。”
討論聲戛然而止，阿初好奇地探身望過去，只見少女一身淡綠色的長裙，容貌精致絕倫，膚光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泉，泛著寒光，舉手投足帶著逼人氣勢。
“舜，舜華郡主？”藍衣男子臉色大變，脫口道。幾個有份說三道四的書生臉上一僵，紛紛半垂著頭，不自然地退後半步，不敢再說什麽。
舜華沒有理會他們，帶著丫鬟目不斜視地緩步走過，仿佛他們根本不存在。倒是她身後的丫鬟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不屑，眼神中透露中對他們這群癩蛤蟆的鄙視。
“不，不過就是個女人……”藍衣男子在其他人嫌棄的目光中惱羞成怒，硬著聲道。
小僧人生怕他們再說什麽難聽的話，連忙打著禪號率先走下長廊。眾人均覺不是滋味，見有人過來，連忙四散而去。
“這氣勢真懾人。”阿初眼帶崇拜，她自己外表生得軟糯，無論再怎麽兇狠也撐不出這等氣勢，因此阿初十分羨慕和膜拜這種能以氣場震懾他人把控場面的女性。
摸摸下巴，她決定把這個不滿十八的姑娘列入她的女神名單。
“這要是出道，定能掀起一股禦姐風潮。”無數小女生在後面狂喊老公的那種。
“姑娘，這些人嘴巴真壞。”素秋一臉嫌棄，跟在阿初身後小聲道。
“品性也一般，若是這些人能把心思放讀書上，何愁今年秋闈榜上無名？”阿初對這種只會嘴上侮辱女性的人毫無好感，屬於聽到都想套麻袋抽一頓的討厭。
“雲施主，這邊過去就是客堂，小僧就送到這裏了。”小僧人朝阿初念了句阿彌陀佛，行了一禮後便離去了。
“姑娘，你去哪？客堂在那邊呢。”素秋見自家姑娘等小僧人走後就往另一邊去，疑惑地問道。
“我去搞點見禮。”阿初頭也不回地道，回京之後整整個把月都沒來找他，肯定要被罵的，她決定自救一下。
素秋大為不解，夫人不是已經準備了給大師的見禮了嗎？整整百兩的香油錢呢。不解歸不解，素秋從來不會逆她家姑娘的意，連忙跟了上去。
“姑娘，你的見禮就是這個啊？”素秋有點無語地看她的姑娘在藏經閣後面的惜花園裏挑挑揀揀後選了一朵盛開的芍藥，折下放入寬袖。“這也太……”
敷衍了吧。
阿初挑眉笑了笑，一副很滿意的樣子，“沒事，大師四大皆空，不會在意的。”
那你還挑這麽久……素秋嘴角一抽，決定跟隨她家姑娘，“姑娘說的都對。”
看著這麽配合的素秋，阿初忍不住展顏朗笑出聲，俏若三春之桃。
“誒，姑娘，那不是方才那個人嗎？他怎麽朝禪房那邊去了？”素秋忽然指著不遠處的身影，驚訝地道。
禪房在藏經閣左邊區域，是大正寺修禪人居住之所。由於大正寺的信眾有不少權貴，甚至皇親國戚，故而前任住持特地在禪房劃了了一排廂房專門接待貴客，供貴人休憩或者暫住。
阿初遠遠看過去，只見一道綠色身影鬼鬼祟祟地繞過藏經閣前面的戒臺往禪房而去。阿初記得剛才瞄了一眼，是那個說自己有烈女春的人。沒等她說話，又有一道藍色的身影輕手輕腳地跟了過去。
“搞什麽呀……這一個個的，那邊有什麽彩頭嗎？”素秋納悶，“咦，那好像就是之前談論郡主的人。”
作為八卦小能手，素秋很擅長認人的特征，雖不至於過目不忘，也極少有疏漏。
阿初皺著眉想了想，“剛才舜華郡主好像也是往禪房走吧。”
好像還還沒帶護衛。阿初摸著下巴，開始有點不好的預感。
光天化日之下，應該不會有什麽大事吧……可是，舜華郡主身邊好像就只帶了一個丫鬟……
多管閑事不好，但如果因為她毫不作為讓那個精貴的美人兒出什麽事，她也難以安心。幸好法堂離這裏不遠，阿初趕緊讓素秋去找人，自己則提起裙擺往禪房跑過去。
才堪堪跑進禪房，就聽到一聲尖叫，隨後一陣噗通的聲響。阿初當機立斷地往禪房邊的放生池跑去。遠遠就看到藍衣男子也朝著放生池跑去，而池中一抹綠色在掙紮。
驚怒狂襲心頭，阿初發狠拿出小時候惹禍逃跑的勁頭，硬是追上了前方的人，使勁把人推倒一邊，想也不想地跳進放生池。
“郡主！”慌張的丫鬟從禪房急促地爬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到池邊。阿初已勾著舜華游至池邊，眼尖地看到藍衣男子想逃，阿初趕緊喊道，“抓住他！”
一邊的藍衣男子掙紮著爬起來，看到池裏的兩個姑娘，咬牙狠一狠心就要往裏跳。還沒跑出一步，一道灰影從天而降攔在他身前。
“阿彌陀佛。”僧人一身灰色衣袍，手中掛著一串褐色的檀木佛珠，秀氣清俊的面容沒有一絲表情，眉目透著和善，眼神卻平靜無波，註視之下竟讓人感到一絲冰寒。
藍衣男子雙腿一軟，直挺挺地跪在他身前，被後面趕過來的僧人抓住肩膀。
“姑娘，”素秋疾步跑過來，手裏拿著不知從哪裏找來的灰袍，直接蓋在水裏的阿初頭上，掩去兩人的身姿。“你沒事吧？”
“郡主……”公主府的丫鬟心急如焚地看著臉色潮紅的舜華，顫抖著手接過素秋遞過來的衣袍，“怎麽辦……”
舜華睜開瑩潤美目，紅唇微動，啞聲狠聲道，“喚人。”
丫鬟見她清醒，心頭微松，不敢耽擱地從懷裏拿出一管信號彈，正準備朝天發射，卻被一只掛著佛珠的大手攔下。
“施主，”僧人嗓音清冷，毫無波瀾，語調卻讓人瞬間冷靜，“講經剛完，如今外面香客不少，恐引來無關之人。施主不若先到禪房修整片刻，貧僧自會把人帶過來。”
“這……”丫鬟已犯下大錯，不敢再大意，看向披著衣袍還在水裏，半靠著阿初的舜華。
舜華壓下翻湧的熱浪，咬牙點了點頭。在丫鬟和素秋的攙扶掩護下，狼狽地爬上岸，走進禪房。兩名武僧拖著一個已然昏迷的人從禪房出來，那人綠色的衣袍翻起覆著臉，只能辨出是個男子。
直到禪房門關上，僧人清冷的眼神微斂，克制地閉了閉眼，頰邊抽動了一下，忍無可忍地蹲在池邊，咬牙切齒地瞪著還在水裏的人，“雲若初，你瘋了嗎？”
猛地，一朵粉色的芍藥直直遞到他鼻端，花朵因被水壓扁而有點殘敗之態，偏偏遞過來的姑娘絲毫不覺，彎彎的眉目藏著碎光，白皙面容上掛著大大的笑容，燦若艷陽，“見禮~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僧人俊秀的面容扭曲著，深呼吸了幾下才忍下一手把這張臉壓進水裏的殘暴沖動，告誡自己這裏是放生池，不能殺生……現場還有別人。
“哈秋！”阿初還在水裏，灰袍飄在水面掩去所有春光，盡管是夏日，但池水泡久了還是有點涼意。一連打了幾個噴嚏，阿初可憐兮兮地擡頭，扁了扁嘴，“三條，我冷。”
三條揮揮手讓守在大門邊的小僧退出去，才伸手把那朵礙眼的芍藥丟開，再把裹著濕重外袍的人拉上岸，“見禮不錯，下次別送了。”
這種見禮只會讓人想把送禮的埋屍在大正寺鐘樓之下，讓她死也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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